但泽

warning:破镜重圆/私设女配/狗血误会/很长




一、


黄少天退役后的第三年，蓝雨战队第二次拿下了荣耀职业联赛的冠军。这一次，距离蓝雨的上一个冠军，八年整。

最后的决赛上，血量仅存百分之九的索克萨尔对阵对方血量还有将近一半的枪炮师，几乎毫无胜算可言。除此之外蓝雨方仅剩夜雨声烦存活，还被对面的刺客纠缠得无法抽身。在这种情况下，夜雨声烦竟然卯着一口气从刺客的牵制下开出一条生路，击杀对方后立刻挡到索克萨尔身前。与此同时索克萨尔的六星光牢升起，夜雨声烦大招斩落……

蓝雨，冠军！
   
决赛结束后许多蓝雨的粉丝唏嘘不已，纷纷说“梦回第六赛季”。最后夜雨声烦和索克萨尔毫无瑕疵的配合，像极了蓝雨从前一贯的风格。只是时过境迁，虽然索克萨尔依然属于喻文州，夜雨声烦的主人却已换成了一个十七岁的新人。他的打法更侧重于正面直接对抗，和伺机而动的黄少天大相径庭。所以“梦回”终究只是梦回，第六赛季已湮没成了一段往事，曾经那个意气风发的机会主义者剑客也早就淡出了荣耀的舞台。

很多职业选手退役后会继续留在电竞圈，以主播、解说、教练等新身份继续他们的游戏事业，但黄少天不一样，退役后他是真真正正离开荣耀，消失在粉丝媒体的视野范围内了。三年前的退役对他来说是一个转折点，他离开G市回到家乡，生活回到了普通人的轨道上，从前那段职业选手的生活更像是扰乱了他人生规划的一个小插曲。

退役后黄少天偶尔看看蓝雨的比赛，电脑里却没有了荣耀客户端。三年没打游戏，因而这次接到蓝雨经理的邀请时他就有些为难了。经理的大意是，俱乐部想靠着冠军乘热打铁拉人气，想要凑齐第六赛季的老蓝雨队员和青训营预备队员打一场表演赛。
   
黄少天有点尴尬，不是他不乐意帮这个忙，只是他已经三年没接触过荣耀了。经理说没关系，随便打打，这是粉丝的情怀，输赢不要紧。
       
黄少天还没来得及用语言的力量使经理打消这个念头，经理就把电话挂了。
   
黄少天苦不堪言，打电话给郑轩问这是怎么一回事。郑轩说:“黄少你不知道蓝雨和斗虾直播签约了吗？幺蛾子全是直播平台搞出来的。帮个小忙吧。”
   
黄少天难得沉默，郑轩那头又踌躇了一会儿，好半天才磕磕巴巴地说:“那什么……大家也挺久没聚的了，一起来见个面呗。还有，喻队他……打完这赛季估计就退了。”
   
黄少天心里“咯噔”一声，喻文州年近三十，是他们同时代的选手中唯一还活跃在赛场上的人了。从前别人嘲笑喻文州手速不行，过了这么些年，独独他没怎么受过年龄上升手速降低的困扰，所谓风水轮流转，如今轮到他被别人羡慕了。然而他也不可能一直当蓝雨队长，蓝雨第二冠到手，确实差不多该退役了。只是当黄少天亲耳听见这个消息时，即使在意料之中，还是有些猝不及防，不知道喻文州会继续留在蓝雨或是去联盟总部。

黄少天没继续想下去，他和喻文州早已不是队友，自他退役起就毫无瓜葛了。只是曾经他居高临下俯视喻文州，后来他们并肩作战，如今轮到他隔着屏幕远远望着他，想来还有些唏嘘。他们是最熟悉彼此的十载“剑与诅咒”搭档，也是三年不曾有过联系的陌生人。

三年前的挫败让黄少天不太愿意再去回顾过去，但他也不得不承认，年少时对胜利的满腔热血和与喻文州并肩而行的渴望或许并未消失殆尽，只是埋藏在他内心深处的某个角落，等待某一日被唤醒——

说真的，他并不希望这一天的到来。
   
好歹他也是快三十的人了，戴着面具的成年人生活早已习惯，三年前的龃龉他能勉强装作忘记，喻文州肯定也会。黄少天没指望一场比赛就和能喻文州冰释前嫌把酒言欢，继续勾肩搭背当好兄弟——何况他很多年前就已经不想和喻文州当好兄弟了。然而他和喻文州的朋友关系全无越轨的可能。毕竟他曾经想过争取一下，结果失败了；想自己冷静一下，一眨眼就是三年。
   
一千个日日夜夜把他心里那簇本不该燃烧的火苗熄灭了。既然内心没有了渴望，那么见喻文州就不是一件难事了。
   
黄少天思考再三，最终还是把荣耀客户端下了回来。






二、




经理说到表演赛的时候会提供账号卡，但黄少天依然在论坛里买了个新区普通区的剑客，打算找找手感。登录后才发现这个剑客的公会居然是蓝溪阁，也算意外之喜。
       
他试着操控角色走了一会儿，又对着大树试了一遍技能，希望找回以前的感觉。到底是钻研了十多年的游戏，他未觉陌生，不加思考就能排出从前最顺手的键位，打开地图也能立刻想起野怪最常出没的坐标点。
   
正当他尝试着最近新出的几个人物动作，对着空气一顿飞吻的时候身后突然有个人语气激动地说:“小蒋你终于回来了！！！你在干嘛呢？怎么最近都没上线？”

黄少天被吓了一跳，转动视角，发现身后站着一个蓝溪阁的术士，还有公会职务挂名。脸是系统脸，说不定是蓝雨俱乐部的共用账号。
   
黄少天和术士解释了一下该账号易主的事情。术士却没什么反应，自顾自说:“你怎么不回答我？哎公会在召唤我，我得先走了。野图BOSS记得来抢！副本别忘记下！”
   
黄少天一头雾水。这人多半是没听见他的解释。他研究了一会儿，发现原因是他那个很久没用的麦克风坏了。他没太在意，毕竟随便玩玩，没有说话交流的必要，打字也一样。

黄少天的荣耀复健之路并不顺利。这张账号卡上赛季排名在普通区五十名之前，排到的对手都算高手。他一个三年没玩过的人当然比不上那些天天想着上分的网瘾少年。这么打了两天，终于好不容易恢复了一点手感。除此之外，他还做了把低配冰雨。所谓“低配”，就是这把武器外观和冰雨倒是挺像，就是属性值远不及冰雨，可以暂时凑合着用用。

俱乐部那边还没消息。郑轩本来说可能要大家一起训练一下。眼看表演赛就在下周，黄少天还没接到任何通知。他上网查了查，根本没有关于表演赛的一点风声。也不知道蓝雨是希望给粉丝一个惊喜故意不透露，还是这个比赛到今天还没正式确定要举行。




傍晚他照常竞技场，出来的时候运气爆棚，在荒郊野外遇见了一个野怪，它掉落的材料正是升级武器需要的。黄少天一想这种等级的野怪单挑没问题，提着剑就上了。可惜事与愿违，野怪的攻击角度极为刁钻，它是被黄少天打了个半残，但黄少天自己也差点被揍回复活点。他无奈之下只能暂时抛下野怪，躲到草丛里等待回血。翻了翻好友栏，想叫个救兵，正巧看见了前几天遇到的术士在同一个地图。

“兄dei在吗？坐标（210，810）野怪了解一下。掉落锻石赤铜天玄石……蓝溪阁需要吗？造武器好材料，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hello？在？打了一半来收拾一下残血就行，实惠方便，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

“来一下最多五分钟，我保证。”

“朋友，真的不考虑一下吗？”

“在吗？在吗？”

在黄少天的持续骚扰下术士终于回了个“来”。等待的时候黄少天自己动手上论坛搜了搜打这个野怪的攻略。攻略帖说野怪的命门在后颈，但它能感知背后的移动，如何躲过它的尾部攻击并窜到它身后是个技术难题。黄少天观察了一下周围环境，发现不远处有棵大树，只要把野怪引到树下，剑客攀上大树自上而下攻击即可。想法挺简单，但引诱狂怒状态的野怪不容易，果然还是需要帮手。

正当他在思考对战方针的时候，术士赶来了。他本以为会有一队人马，居然只有术士一个人，看来这个野怪蓝溪阁确实不太需要，估计是看在“小蒋‘’这个朋友的份上才来帮忙的。普通区的工作人员水平参差不齐，加上那天打招呼的时候术士看上去咋咋呼呼的，黄少天对他充满怀疑，早知道还不如在世界频道找人组队。

术士发消息问:“？新来蓝溪阁的？”

黄少天有点懵，这个人不是和这号的原主是朋友吗？怎么一副不认识了的样子？

本来就是蹭着账号卡原主人的名义把帮手喊来的，黄少天打算先不说账号卡换人的事。恰好术士先说:“时间紧迫，你先躲在那边的树上，等等我把野怪引到树下，我让你跳下来的时候就对准它的后颈刺下，行吗？”

这倒是和黄少天的设想一样。他操纵角色窜到树上，等待着术士的操控。躲在树上的时候他想，这个术士好像比前两天靠谱了一点。

黑紫色的箭镞落向野怪，宛如一场急雨。巨龙怒吼一声，猩红的双眼望向术士。术士朝剑客躲藏的树下跑来，野怪拖着笨重的脚步追赶而来。

巨龙的尾巴朝着术士甩去，术士纵身跃开，尾巴砸在了剑客藏身的树上。猛然间一声巨响，显示器上的画面剧烈震动，趁树倒下之前黄少天立刻操纵人物向上一跳，在空中将视角下调。此刻地面上黑紫色的光柱升起，勾勒出一个六芒星的形状，将野怪围困在中间。剑客手中冰蓝色的剑高高扬起，日光照射下剑锋闪烁的光芒一瞬间让黄少天误以为他依然拿着冰雨……

他调准角度，对准咆哮着的巨龙的后颈一刺——

成了。

巨龙轰然倒下，隆隆的声响在林间回荡。剑客从野怪身上跃到术士身边，习惯性地做了一个收剑的动作。

黄少天捡着地上的掉落，觉得这个术士还挺靠谱的，发招的时间点掐得正好。他给术士发消息说:“谢谢兄dei一顿操作猛如虎。蓝溪阁有需要的材料吗？”

术士这才弯下腰捡了几样。黄少天犹豫了一下，还是坦白说:“不好意思啊，我不是小蒋，他已经把账号卡卖给我了。”

术士捡东西的身影顿了顿，说:“没事。”

大约这个术士是蓝溪阁的公用角色，操纵者也是真的换了个人，不过这于黄少天而言并不重要。他用刚捡的材料把低配冰雨升级了一下，整个剑身笼罩着一层莹莹的光芒，看上去可以以假乱真。他又把剑在石头上敲了一记，铮铮的回响声更是和冰雨如出一辙。

术士沉默地站在剑客身侧，系统脸上那双深邃的眼睛盯得黄少天浑身不自在。他刚想找个借口离开，术士发消息说:“做得和冰雨挺像的。”

蓝溪阁的线上工作人员认识冰雨不奇怪。黄少天对着树砍了两刀，觉得低配版还是比原版差很多。

“长得挺像，攻击力度和冰雨不能比。凑合着用用还可以。”

“打盘竞技场试试？”

黄少天以为术士要和他pk，结果术士给他发了组队邀请，是想和他双排。黄少天对此兴致缺缺，不过还是勉为其难点了同意。

他忽然想起他和喻文州刚刚搭档的那半年，也是每次心不甘情不愿地答应喻文州的组队邀请，怀着“拯救蓝雨”的大爱和吊车尾一起打RANK。本来说好是训练以外的时间随便打打，结果运气实力双双加成，赶上了前辈们忙着比赛的时机，两个初出茅庐的新人就这么打上了国服第一第二。自此，荣耀论坛上剑客和术士的排位视频、战术分析的帖子如雨后春笋纷纷涌现。那个时候谁也没想到，“剑与诅咒”的打法就在这一次又一次看似娱乐的排位赛中渐渐脱胎成型；论坛中热议的两个新人渐渐消除误解防备，双人组合将会在未来的联赛中大放异彩，在荣耀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想来又是一段唏嘘往事。黄少天平复了一下心情，对术士说:“先说好，我很多年没玩了，技术不保证，输了别喷我。我没麦克风讲不了话，打的时候交流估计不太方便。”

“我也没麦，打字就行。”

黄少天思忖良久还是和术士说了实话:“我打游戏的时候大概会吐槽很多，个人习惯，不要介意。”

言下之意是现在跑还来得及。

术士估计是不知道话唠的威慑力，居然没嫌弃他，说:“没事，理解。”

黄少天和术士排了场5V5，天不遂人愿，遇上了神对手和猪队友。自方战斗法师连招都发不准，两分钟被对面手刃。在黄少天的逼问下他才坦言自己是代练上来的。

“靠！简直坑人！这局神仙都带不赢。”

话虽这么说，黄少天的攻击丝毫未懈怠。上挑，连突刺，拔刀斩相继而来，同时伴随着碍眼的垃圾话。对面的刺客原本在和黄少天交锋时平分秋色，在剑客嚣张强硬的攻击态度下渐渐落了下风。

刺客血量仅剩百分之九，剑客一招就足以使他毙命。刺客想，必死无疑之际不如发动舍命一击，顺带给剑客一波惊喜——

突然弯曲的黑光缠上刺客的身躯，刺客无法动弹，甚至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剑锋凛然而至，剑光挥洒，犹如银河落地。

剑客倒下的一瞬间镜头划过术士，他猛然想起刚才是术士的束缚术打断了他的攻击。

黄少天的剑客对着术士来了个飞吻，立刻转去支援被对方枪炮师针对的自方牧师。可惜为时已晚，牧师被击倒。

“我靠！打辅助算什么本事！有本事来和我正面刚啊！”

枪炮师不占上风，提着重炮就朝队友战斗法师跑去。眼看对面的牧师也想过去支援，剑客的剑锋挡住了他。枪炮师看见剑客想要击杀牧师，暂时没空去救，正好能让牧师拖延剑客一段时间。

黄少天方的术士和气功师已经联手解决了对面的魔道学者，正在联手应付战斗法师。术士开启死亡之门吟唱，战斗法师突然不要命了似的朝气功师一撞。枪炮师趁机冲到术士身前，枪炮架起，瞄准术士，子弹上膛，发射——

剑客的动作犹如鬼魅，迅速解决牧师后，趁所有人不注意的时候挡至术士身前，剑起剑落，削落了一部分子弹。然而更多的子弹打在了剑客身上，爆出簇簇血花。黄少天一恍神，觉得这个场景似曾相识，当初夜雨声烦也是这样，作为最忠诚的骑士守护了索克萨尔无数次。

剑客以身为盾，决绝坚定地护在术士身前，断绝了吟唱被打断的机会。死亡之门开启，气功师以丝血绝地反杀战斗法师，最后同归于尽。

此时剑客和术士的血量告急，枪炮师仍剩百分之五十。枪炮师不慌不忙地朝剑客发射加农炮，心想这次绝对万无一失，一击击垮剑客。

但令他惊愕的是，炮弹并未给剑客造成半点伤害。他转动视角，发现周遭不知何时出现了四个剑客。

他猛然意识到中招了，是剑影步，剑客故意诱导他攻击的幌子，以此来给术士争取吟唱时间。

六星光牢从地上冉冉升起，困住了枪炮师。冰蓝色的剑光如期而至，如流星坠落，冲击至枪炮师。

——枪炮师倒下，比赛结束。

画面上，术士的黑袍在猎猎风中摆动，半蹲的剑客起身收剑，站到术士身边。眼前是荒芜的战场，夕阳倾洒在剑客的盔甲和术士的银发上，一时寂静无声。

这样的场景让黄少天不由自主地想起一些遥远的片段，比如“荣耀”二字出现时兵戈相接的音效，比如比赛最后夜雨声烦和索克萨尔并肩而立的画面，比如第六赛季和队友共同捧起的那座奖杯……往事被唤醒，毫无章法地在脑中闪现，渐渐拼凑成他欢笑过流泪过的一整个年少时代——

那是不会轻易打开的记忆宝箱，被他藏在心脏最柔软的凹陷处。

显示器上“荣耀”二字倏然跃出，黄少天死死盯着那两个字，直至眼眶酸疼。他想，这可真是太奇怪了，不过就是赢了一把，为什么搞得老子这么煽情？




其实在比赛的时候黄少天就有所怀疑，术士老道的攻击技巧和恰到好处的支援像是系统练习过，不像是普通玩家，甚至还给他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从竞技场出来后，黄少天看着身边术士那张和索克萨尔同款的系统脸，还是觉得无比诡异，问他:“你到底是谁？”

术士直接下线了。

黄少天无语凝噎，好奇心无法熄灭，只能坚持追问。

“靠！你心虚了！”

“我就随便问问，你随便回答我一下。所以，你在，害怕，什么？”

“大哥！我觉得你行踪诡异有点好奇，你能不能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

“你不说我怎么知道是不是我仇家要套路我！”

“回答一下？帅哥？在吗？老板？在吗？美女？在吗？”

“靠靠靠！你怎么这么不靠谱的？”

“hyswtzmycptxdyh”……郁闷到脸滚键盘。

当他确信术士今天不会再出现时，术士头像重新点亮，居然上线了。他没急着回复，黄少天有些焦躁不安。画面上剑客和术士遥遥相望，他心底忽然升起某种难以言状的预感。

“去找了个麦克风。”耳机里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少天，好久不见。”






三、




黄少天还在读书的时候，长辈夸他用的最多的词就是“勇敢”。往后的很多年他也确信这世上没什么事情能使他感到畏惧。十五岁的时候被魏琛骗到G市打职业，只身南下，漫长的旅途带给他的是无穷无尽的期待与新鲜感。后来等他上场，敌人再难缠，内心的兴奋依然多于紧张，能一边喷垃圾话一边稳稳操作。用魏琛的话来说，这小子天不怕地不怕，心态好得很。

黄少天和喻文州搭档以后并不是从此天下无敌，他们当然输过，输过的次数还不少。黄少天觉得他其实算不上乐观主义者，但和喻文州在一起的时候他就有一种迷之自信，觉得下一局我们肯定能赢。

黄少天的自信一直维持到打职业的第八年。他渐渐发现自己的手速与反应力似乎不再那么突出了。他把它归咎于近期状态不好，昼夜不分拼了命地打游戏，企图把曾经的“状态”找回来。

可是一切都是徒劳。

电竞是碗青春饭。黄少天不想承认却又不得不承认，他的实力正在下降，而这是每个选手随着年龄的增大都会遇到的事情。尽管给自己打过预防针，但当这一天真的来临的时候，他还是难以接受，甚至第一次感到了惶恐不安。

屋漏偏逢连夜雨。连着两个赛季赛季蓝雨止步八强。其实从上赛季初起媒体粉丝对蓝雨的质疑声没停过，蓝雨被唱衰，主力黄少天成了众矢之的。俱乐部提醒选手们不要关注网上的负面评价，公关也花了不少力气。黄少天没听，照常刷论坛刷微博，输了比赛后铺天盖地的谩骂他也全部接收。他没觉得骂他的那些人有什么错误。电子竞技，菜是原罪，他只有因自己无能为力而产生的挫败和自责。




这赛季初有一次在客场作战，蓝雨被横扫。尽管士气低沉，俱乐部仍然打算去吃顿饭犒劳一下大家。黄少天头疼得吃不下去，和队友道了歉回宾馆睡觉。说睡觉也睡不着，鬼使神差地拿出手机刷了刷荣耀论坛。

多数帖子只是源于粉丝对蓝雨失望的发泄。黄少天漫无目的地划屏幕，忽然一个标题为“理性分析蓝雨将来如何发展”的帖子映入眼帘。

他点进去，楼主没着急骂黄少天，只是委婉地提出如果想要重回第六赛季只有换第一主力一个想法。纵然机会主义者可能很难遇到第二个，但假使夜雨声烦易主后改变攻击策略，这对剑与诅咒组合的影响也不会很大，就算不能回到巅峰时期，总归比现在好。

黄少天当然早就想过，把夜雨声烦交给卢瀚文，再磨合一个赛季，说不定蓝雨就有变好的可能。状态下滑的人是他，不应该拖累喻文州和整个战队。或许自己真的应该考虑退役或者转会……

胡思乱想之际，房间门“吱呀”一声。是喻文州回来了。黄少天立刻把手机塞在枕头底下，闭上眼睛装睡。喻文州走近，在床头柜上放了点东西，没有立刻走开。黄少天感觉得到他在注视自己，周围静得只能听见心跳。

喻文州转身去了浴室。黄少天这才从床上坐起来。床头柜上放着一盒止痛片和一份盒饭。打开饭盒，里面是几样粤式点心，肠粉虾饺之类。黄少天想起他好像偶然和喻文州提过一句吃不惯这里的地方菜。他吃完饭又吃了片药，握着水杯想了一会儿，为了喻文州的前途考虑，他应该把夜雨声烦让给新人。但他没这么无私，他有私心，比如继续操纵夜雨声烦，比如继续当喻文州的搭档，比如理所应当地接受喻文州的照顾。

喻文州从浴室出来的时候，黄少天坐在床头发呆。他坐到黄少天对面，问:“聊聊天？”

黄少天扬起头，半开玩笑地说:“你对我发出聊天邀请，认真的吗？你今晚还想睡觉吗？”

他看上去心情不错，眼底毫无阴霾，一如从前那个一往无前的少年。喻文州一怔，笑了笑说:“没事，明天反正只用坐飞机。”

黄少天却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黑暗与沉默之中，喻文州先开口:“看论坛了？”

黄少天挪开目光，点了点头，说:“我没办法不在意他们的看法，何况他们说的都是对的。我不需要自欺欺人，所以别劝我不要在意了……”

“我没想劝，那是经理说的。”喻文州拿出手机翻了翻，“看看又无所谓，我也看啊。有些话不中听但是忠言逆耳，有些话是他们为了发泄情绪，当笑话就行。”

恍然间黄少天有种错觉，自己做出任何决定，喻文州总是会支持他的。斟酌再三，黄少天还是开口说:“我还没问过你怎么想的。你没和我说过我实力下降的问题，但你肯定有打算吧？我现在还能撑一撑，再过个一年两年纯粹是拖累蓝雨……和你。其实我打了这么久没什么遗憾了，我也不想转会，或许是时候让小卢打主力了。唉有点舍不得但是没办法……”

喻文州盯了一会儿手机，抬起头诚恳地说:“我真的没想过这个问题。”

“不是吧？那……那你想怎么样？蓝雨就以这种水平打一天是一天啊？”黄少天一时语塞。本以为喻文州早已打好了算盘，但他现在居然说他根本没考虑过这个问题，难以置信。

“小卢的问题我想过。接替夜雨声烦没那么其他人想的简单。从这两年的比赛来看，他在单打独斗的时候爆发性更强，偶尔掩护索克萨尔没问题，但如果真的让他将‘掩护索克萨尔’作为每场比赛的任务，效果并不理想。”喻文州顿了顿，“除非我退役，有更适合的选手能使索克萨尔在比赛中自保其身，小卢操纵夜雨声烦才是最佳选择。当然，那也就意味着蓝雨术士和剑客的双核打法有着本质性的改变。”

“那……就算不是小卢，青训营里总能找到合适的人。”黄少天一时有些手足无措。

“就算找到合适的选手，很大的可能是他的职业是刺客。还得看他是否适合转职，如果不行又得花大力气打造或者买一个合适的刺客角色，似乎不太现实。”

黄少天刚想问“为什么只能找到刺客”，喻文州轻咳了一声，说:“我不觉得能有第二个机会主义者剑客。”

黄少天莫名觉得耳朵有点发烫，“这是在说我独一无二吗？”

“确实啊，独一无二的剑圣。”喻文州的语气仿佛在陈述一个众人皆知的事实，“我说我没想过你退役或者转会的事情，其实是我根本没想过抛弃双核打法的可能。至少目前……我不太能接受。当然一切决定权在你。如果你觉得无法接受巅峰与谷底的落差，打职业吃力不讨好，适时而退确实是个好选择。战队人员和策略方面我可以另想办法。所以……你还想继续打吗？”

黄少天沉默片刻，摇了摇头说:“我没办法一下子回答。我当然还想打，但得考虑客观因素。我确实不习惯天天被人骂‘菜’，而且明明没有价值了还继续赖在蓝雨挺没意思的。况且这次回去估计俱乐部也要找我谈话了。给我一点时间，我再想想……唉现在说这个好没劲啊，这次打这么差都没心情玩，这个地方除了饭菜难吃风景还挺好看的，就这么回G市有点遗憾……”

黄少天开始喋喋不休地说起了没营养的话题，喻文州一颗悬着的心算暂时放下了，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应着。

直到喻文州许久没回话，黄少天渐渐停下了说话的声音，轻轻喊了声“队长”。无人应答。应该是睡着了。

黄少天蹑手蹑脚地爬到喻文州床边，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从初识的厌恶，到后来的习惯，到如今的依赖，与喻文州有关的一切往事走马灯般一幕幕在脑海里播放。到底是舍不得退役还是舍不得他？黄少天自己也想不清楚。

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在喻文州额角点水蜻蜓般吻了一下，然后躺回自己床上。窗外一片漆黑，一如看不见光明的前路。入眠前他想，无所谓了，明天就算是世界末日，只要喻文州在，其实也没什么可怕的。




黄少天猜得没错，回到G市三五天，经理就找他谈话了。经理话说得很委婉，无非就是要他退居二线，把夜雨声烦让给卢瀚文，或者干脆转会。

现实就是如此残酷。对俱乐部没有价值了就会被遗弃，情分情怀在利益面前永远脆弱得不堪一击。

黄少天说他还想继续打，并且会在他能力范围内做到最好。眼看经理面露难色，再三衡量之后黄少天又说，这是最后一年，等到这个赛季结束他就退役。

既然都这么说了，经理也不能丝毫不顾黄少天的意见，勉强同意了。经理悄悄打量着黄少天的面色，少有的面无表情。他挣扎了一下，在黄少天想转身离开的时候，叫住了他。

黄少天困惑又不耐烦地看了他一眼。他接下去要说的话似乎有些难以启齿，支支吾吾了一会儿，还是开口说:“黄少，抱歉，这理应当是你们的私事，但我还是不得不多嘴一句……那个，你对喻队，是我想的那样吗？”

经理这话说得不清不楚，黄少天却一下子明白了之中的意思。他顿时觉得手脚冰凉，站在原地无法动弹。

其实他要是斩钉截铁地说不是那样，经理就不会再怀疑什么了。可惜他生来就不太会隐藏情绪，经理看着他一下子惨白的面色更印证了心中的想法，只能徒劳地说:“抱歉，我本来不想说这个的，但是……咳，你也知道，网上的人，她们，那个叫‘炒cp’吧？搞得有些疯魔了。甚至有和我关系好的娱乐杂志的记者也来问这个……我当然说没有！其实本来娱乐一下也无所谓，但是喻队委婉地提了一下，觉得网上传的那些影响到生活了。正常的人不喜欢这么被别人说吧？公关再厉害也不能把所有这么说的帖子都删掉，我只能和你提一下，和喻队注意一下距离。”

经理说着拿出了几张A4纸，上面印着粉丝或者媒体拍的一些照片。有黄少天在盯着喻文州看的，有喻文州在单独接受采访时黄少天在不远处徘徊的……圈子里粉丝吹的电竞cp有那么多对，他们摸大腿搂腰这些动作做得坦坦荡荡习以为常，没被误会过，也从没人刻意和队友保持距离。黄少天以为他和喻文州和他们是一样的，自己也比他们有分寸，根本没在意过，殊不知这些事给喻文州带来了困扰。他那点不敢见光的心思没说出口，却从目光里淌出来了。旁人拿这事开个玩笑，喻文州却不一定觉得在开玩笑。只有他一人沾沾自喜，自信地以为永远不说，他们就能永远当朋友。

仿佛有人在他心口开了一枪，他多年来在暗处生长的那些不敢宣之于口的情愫随着血液汩汩流出，满地狼藉。人们把它当做笑料，肆意指点。而那颗真心要赠予的人，早就疏离淡漠地躲开了。

好半晌回过神来，黄少天才僵硬地说:“知道了。”经理看着他难看的脸色感到心惊肉跳，离去的脚步似乎也有些蹒跚。




黄少天头脑一片空白地回到训练室。现在是午休时间，训练室里空无一人，只有喻文州正站在外面走廊尽头打电话。不知道和电话那头的人在聊什么，他脸上一直带着笑意。黄少天站在训练室门口一直等到喻文州电话打完。他没注意等了多久，可能过了一分钟，可能过了半个小时。

喻文州走过来看见他的时候愣了一下，脸上的笑意还没褪去。大约是黄少天脸色实在不好，喻文州没说表面的敷衍话，单刀直入问:“经理和你说什么了？”

喻文州手里的手机屏幕还没熄灭，黄少天瞥了一眼，刚刚通话的人是陈悦，荣耀的一个女主持。黄少天以前没注意过她，将细节过滤一遍后才想起她可能对喻文州有意思。黄少天现在没空想什么女主持，精疲力竭地按了按太阳穴，郑重地说:“我想和你谈谈。”

“好，去哪谈？”喻文州脸色如常。

黄少天摆摆手说:“就在这儿，反正没人。”

黄少天毫无头绪，一时不知道该从什么地方说起，仿佛丧失了语言组织能力。他想说赛季末退役的事，又觉得这其实不重要。犹豫再三，他鼓足勇气说:“抱歉……我给你带来了困扰，其实你早该告诉我。是我太自以为是了。”

他无数次猜测喻文州对他的关心是否出于一星半点的喜爱——不是天生性格或者是对队友的责任感，不是对队友的喜爱，而是和他一样无法启齿的喜爱。即使他灵魂深处依然保持清醒，知道这种可能微乎其微，却无法打消希冀。现在看来真是大错特错。朋友是当不成了，还搞得自己狼狈不堪。

喻文州只是略略一怔，立刻知道他在说什么了。他依旧毫不在意地笑了笑说:“我没放在心上，你也不用去想比赛以外的事情。”

黄少天不知道喻文州是没把“绯闻”带来的困扰放在心上，还是没把他的感情放在心上。既然都已心知肚明，他也懒得再演戏了，干脆破罐子破摔说:“我不可能不去想。你应该早就知道我对你的态度了，那今天我就挑明了说。我不想知道你对那些乱七八糟的八卦的想法，我只想知道你的想法，你对我有没有——”

他说不下去了，只能无声拉长审判前的时间。他只知道喻文州一锤定音，支配着他的理智与情感，支配着他未来的路。

喻文州说:“抱歉。”

审判结束。

黄少天如释重负般长舒了一口气，胡乱地点了点头。恍惚间喻文州好像拉了他一下，被他甩开了。

他匆匆奔回宿舍，抹了把脸，重重倒在床上，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其实今天经理和他谈话的时候他对未来仍是一片迷茫，到现在脑子里才有了个清醒的认知。该拿的联赛冠军、世邀赛冠军全拿过了，也算功成名就。现在退役不是半途而废，在跌到谷底身败名裂之前退出是最好的选择。他并非没有奋斗到底的决心与勇气，只是他与生俱来的骄傲不允许他这么做——更何况，他的一腔孤勇并不能给他带来逆流而上扭转乾坤的可能。

黄少天立刻打了个电话给经理，说:“抱歉，我改主意了，冬季转会窗我就退役。”

经理一头雾水，难以置信地“啊”了一声。黄少天理了下思绪说:“我重新想了想，我的状态确实不适合继续打比赛了。夜雨声烦交给更适合的人吧。”

“黄少，你别一时冲动啊。俱乐部没有让你退役的意思，只是想让你……”

“没冲动。不打替补。我要退役。”




这个赛季的冬季转会窗最大的消息就是黄少天的退役。一石激起千层浪，有人不敢相信，有人骂他是逃兵，有人嘲讽早该退了。黄少天照常翻了翻论坛，一想从此就能摆脱这些爱指点江山的人，心情总算愉快了几分。

退役发布会上黄少天阐明继续打职业已是力不从心，夜雨声烦从此由卢瀚文接手，并且表达了一下对蓝雨未来的祝愿。他拒绝了所有俱乐部和直播平台的邀请，委婉地说“暂时没有继续留在电竞行业的打算”。这个“暂时”或许是几个月，几年，几十年。未来变数不可知，至少他现在想要离开荣耀开始新生活。

他离开蓝雨那天卢瀚文哭得停不下来。黄少天揉他脑袋，无可奈何地说:“年龄大了退役不是很正常吗？退个役而已，怎么哭得和你黄少要永别一样？都马上成年人了坚强点，毕竟你可是蓝雨的未来……干什么？怎么哭得更厉害了？好了我以后每天开视频盯着你训练好吧……”

徐景熙说以后训练没了黄少的废话BGM肯定很不习惯，还好趁他不注意录了音，以后循环播放。卢瀚文被他逗得破涕为笑，黄少天赶紧发挥娱乐精神和大家嘻嘻哈哈地道别。

果然黄少还是那个黄少，就算天塌下来了也不能不扯淡。

喻文州是最沉默的那个。临行前黄少天给每个人来了个熊抱，轮到喻文州时他也坦然得毫无波澜。只是他搜肠刮肚想说几句调侃的话时，看着喻文州的表情却说不出来了，只能尴尬地笑了笑。

喻文州轻声说:“一路顺风。”

冬风席卷过城市上空，吹响了最后的离别号角。黄少天想起许多年前的夏天他拖着行李和新鲜的梦想来到这里，如今在这个冬天拖着行李和没能完成的愿望离开，一直都是孤身一人。生命轨迹仿佛一个圆圈，兜兜转转仍然回到最初的起点。

剑与诅咒的传说仍在继续，蓝雨初代双核的故事落下帷幕；冰雨的剑光会一直在赛场上闪烁，妖刀却从此封刃。黄少天和喻文州如两条交线，在这个节点擦肩而过，渐行渐远。




黄少天舟车劳顿从G市赶回家后睡了一整天。第二天登录QQ，简直消息爆炸。关心他的人和想听八卦的人都很想知道他为什么突然退役。要回复人的人太多，他忙不过来，干脆把QQ签名改成了“年纪大了打不动了退役继承家业，憋问了”。

黄少天家境优渥，刚出来打职业那会儿大家都调侃他“不打游戏只能回去继承家业”。他当时对这种说法很不齿，觉得自己肯定要打到荣耀关服为止，继承家业是下下策。到了今天，回想从前，只能说那时的想法很幼稚。

改了签名后几乎没人问他退役原因了。只有叶修QQ小窗戳不到他，干脆给他打了个电话问:“干嘛突然退役？”

“……看我头像旁边的签名啊。退役了视力难道会变差吗？退都退了，这有什么好问的？”

“看见了。闲得慌再问一遍。”

“我去，闲到上网冲浪都没什么可冲的了？这个退役生活太没品了吧。新区不是开了吗？你不去给兴欣垦荒啊？”

“垦啊。你来不来？”

“不来。不想玩了。”

叶修那边顿了一会儿，才继续说:“跟哥说说呗，到底为什么退役？我看你状态还行啊，打过这赛季总没问题。而且蓝雨是想叫你留下来当教练的吧？这么决绝，难道是受情伤了？”

“……”黄少天觉得膝盖中了一枪。但他仍然嘴硬说:“狗屁情伤，老子连妹子的手都没摸过。”

“没摸过就没摸过。喻文州的摸一摸也一样。”

什么东西……简直哪壶不开提哪壶！一提到喻文州，黄少天扯不下去了，随口说:“你别瞎BB了。我吃晚饭去了，886。”

“你四点吃晚饭啊？哎呦，真被我说中了？我大胆猜测，没受情伤，是和你们队长有关。这个事情杀伤力比被妹子甩还大吧？你别和我说你是因为这个退役的啊。”

黄少天懒得编借口了，实话实说道:“您NB行了吧。有一小部分原因是和他闹掰了，但是更多的是我没办法接受……就是那种……本来是众星拱月，一下子掉下来的感觉。唉我也讲不清楚，也不是虚荣，就是单纯的不喜欢，不习惯，没劲。总之我和你不一样。而且我不想以除了选手以外的身份留在蓝雨。打到今天也没什么遗憾了，就退了。”

叶修没对他退役的动机做评价，黄少天觉得他应该不太能理解。叶修驴唇不对马嘴说:“虽然不太相信你们会闹掰到这种地步，但没事，我相信你俩床头吵架……不是，马上和好。”

黄少天简直不知道叶修退役后脑子里在想什么，只想跳开这个尴尬的话题。又随口扯了会儿，不知道怎么扯到了情感问题，叶修说:“退役就是被催婚，你做好心理准备啊。”

黄少天幸灾乐祸说:“听你这么说，你好像被催过了啊？来来，相亲遇到什么倒霉事，说出来让我开心开心。”

“没什么好讲的，相多少次失败多少次。都不玩荣耀，和她们没共同话题。喔，有一个，和我相完去当荣耀主持了，后来看比赛好像还看见她了……叫什么陈悦吧，好像人气还可以，听说过吗？”

黄少天想，这大概就是缘分吧。他呵呵笑了两声:“当然，追我们队长呢。我还怀疑就是他喜欢的款呢。”

“不是吧？太扯了。”叶修诧异道，“这妹子长得挺漂亮，就是目的性太强。唉，说来丢人，她一见我就打探我家房子在哪，我爸年薪多少，还爱往我身上撞，招架不住，吓得我饭都没吃完就跑了。”

黄少天想到叶修当时的狼狈处境有点想笑，一想到喻文州又笑不出来了，试探问:“假如她和队……和喻文州是真爱呢？”

叶修夸张地倒抽一口冷气，说:“这世道还有真爱啊？就算有也绝对不会是她和喻文州。我和你打赌好吧？他俩能在一起我给你打钱。”

“好吧，借你吉言。”

“嗯？？？我说了什么吉言？”




这通电话最后叶修说“恰当的放弃好过无谓的坚持”，黄少天觉得挺在理。不论是打职业还是搞暗恋都是一个道理。

他一厢情愿这么多年喻文州也没被他的坚持感动，半路杀出的陈悦抛个媚眼笑一笑就把人勾走了。可见感情这种事情没有公平可言。不过黄少天清楚这和喻文州没多大关系，毕竟性取向不是自己能决定的。以前喻文州明明没义务要照顾他，他仍然理所应当地享受着喻文州出于队友之情的关心；如今他的喜欢喻文州可没有义务要回应。他可以对此感到不甘和难以释怀，但独独无法责怪喻文州。

过了没多久，有一天叶修突然在微信上给黄少天转了一块钱。黄少天感到莫名其妙。忽然他想到了什么，祈祷了一万个可能，打开微博热搜看到的果然是他最不想看到的那个“喻文州 陈悦”。

无非就是两个人恋爱实锤了。粉丝有祝福的有骂的，还有人说“不知道黄少现在在哪个角落哭泣”。黄少天用小号给这人回了一串省略号。这本来就是意料之中的结果，哭泣不至于，不太高兴是真的。

他还是没能洒脱到“你好我就好”的境界。现状是“你好我不好”，他不接受也只能接受。旁人都以为喻文州和陈悦很快就会分手，但他们好歹实打实谈了一年。

后来黄少天就没再主动联系过喻文州，也不想再玩荣耀了。玩这个游戏的初衷是追逐个人的胜利，后来他的愿望是和喻文州一起拿很多个冠军。可惜现实和理想总是有差距。倒不是说从此不喜欢荣耀了，既然选手生涯告一段落，相比在网游里庸庸碌碌，他还是决定找点别的事情做。他忙着学习打理家里的生意，偶尔和打电竞认识的朋友们聊聊天，只不过遇到和喻文州相关的消息时总是刻意回避——说到底，黄少天还是没能学会坦率面对关于喻文州的一切，只能成为将头埋在沙丘里的鸵鸟。

卢瀚文找黄少天找得很勤快，偶尔讨教经验，偶尔倾吐苦水。黄少天又当师父又当树洞，为蓝雨的花朵操碎了心。所有人都对少年成名的卢瀚文寄予厚望，但他这个赛季的表现只能说差强人意。其实倒不是卢瀚文水平不行，是他要迎合俱乐部复制第六赛季的策略，有意识地学习黄少天的打法，但黄少天的打法可模仿性又非常低，最后只会弄巧成拙。黄少天的意思是蓝雨继续这么打吃枣药丸，卢瀚文说那也没办法，谁让高层决策脑子有坑。

提起蓝雨换血后成绩依然不理想，卢瀚文说喻文州忙得焦头烂额，又和俱乐部领导有很大的意见分歧。他有些惆怅地说:“要是黄少你还在，说不定喻队会轻松一点……”

那是黄少天第一次动摇，怀疑起自己退役的决定到底正不正确。虽然退役是迟早的事，但如果他再留久一点，即使不能使蓝雨在成绩方面有所进步，好歹可以帮喻文州分担一点压力。

可惜木已成舟。

卢瀚文偶然提起那个女主持把喻文州甩了，黄少天才记起陈悦这么个人。他就没把他俩恋爱的事情放在心上过，也不存在什么心结。喻文州和谁谈恋爱他都无所谓，毕竟他回忆里的喻文州只有和他一起作战的蓝雨队长一个身份，和他的少年时代一样熠熠生辉。可惜的是他花了很久的时间才意识到这个事实，后来也没好意思拉下脸皮和喻文州求和。

不过喻文州也没来找他。




叶修当初一语成谶，这几年黄少天不知道被家里人催了多少次找对象。黄少天敷衍地和她们吃了几次饭。这些女孩从没接触过电竞，听说黄少天的过去只能感叹一句“挺厉害的”。他试着和一个比较合眼缘的女生交往了一段时间。其实“恋爱”也挺轻松的，和对方聊天总能有说不完的话题。但黄少天知道这和爱情差了十万八千里，他不愿意耽误别人，没多久就和平散场。

过了两个赛季郑轩退役，蓝雨挖到了一个天赋型选手，从卢瀚文手里接过了夜雨声烦，而卢瀚文继续操纵流云。蓝雨大胆采用全新打法，在新赛季渐入佳境。卢瀚文不再操纵夜雨声烦后如释重负，不用受索克萨尔节奏的影响，在赛场上更能发挥自己的优势，和新人成了蓝雨的新双核。现在尽管索克萨尔依然控场，但有心者发现术士的作用在渐渐弱化。蓝雨自成立初起术士就一直是战队中心，新的战术似乎颠覆了历史。有人对喻文州提出质疑，喻文州的解释是夺冠不需要复制第六赛季。

这个赛季蓝雨斩获冠军，无疑是给质疑者的最好回击。黄少天替蓝雨高兴，头脑一热答应经理回来玩荣耀，万万没想到网游里都能遇见喻文州。

只能说，天意弄人。






四、




前两天黄少天他妈替他抽了个姻缘签，暗示近期会有桃花降临。黄少天对封建迷信嗤之以鼻，他一个天天工作上网的宅男哪来的桃花。果然不仅没遇到美少女，还偏偏不凑巧遇到了喻文州。“桃花运”的说法变得玄乎其玄，黄少天不想承认他其实有点相信封建迷信了。

自从上次知道一起打排位的术士就是喻文州后，这两天黄少天再也没上过荣耀。那天喻文州明明还有话要说，黄少天直接下线了。以这种掩耳盗铃的心态过了两天，黄少天觉得好不容易练回来的手感又没了，必须要上游戏打两把。他想起晚上八点应该是复盘的时候，喻文州没空来网游里凑热闹，就登了游戏。一登录发现喻文州还在线，黄少天顿时两眼一黑。

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总不能一直以这么尴尬的状态和喻文州相处，何况过两天还要打表演赛。黄少天怀疑这两天喻文州就是在盯着他上线，果不其然马上收到了喻文州的消息，和他说聊聊。

QQ微信电话明明都有，偏偏要在游戏里聊，黄少天无法理解，但还是同意了。后来想想，荣耀大概是最不容易尴尬的聊天工具了。喻文州找了个悬崖，远方明月悬在夜空，术士和剑客的背影看上去有些悲壮又有些中二。

黄少天先开口:“那什么……怎么知道是我的？”

“个人风格太鲜明。”喻文州的解释仿佛雾里看花，不清不楚。

黄少天尬笑两声:“你说垃圾话太多吗？好吧，真的是个人风格，但这个改不了。而且世界上爱刷垃圾话的不止我一个吧？”

“不止是垃圾话……”喻文州想了一会儿，“打法、逻辑、机会主义……但不是推理出来的，只能说直觉。”

“还好真的是我，认错了岂不是很尴尬？”

那边沉默了一会儿，静得可以听见呼吸声。半晌，喻文州确定地说:“不会。”

就算他们三年几乎没有交流，喻文州仍然能凭毫无依据的“直觉”将黄少天从马甲后辨认出来。黄少天心中五味杂陈，喻文州无意之中总是能递给他某些若有若无的可能性，将他那簇即将熄灭的心火重新点燃，然后任其燎烧。

长久的沉默。当黄少天几乎以为喻文州已经下线了的时候，那边的人才轻声问了句:“下周来G市？”

“嗯，”黄少天把屏幕上的剑客调了下方向，让他不要对着术士，否则让黄少天有种和喻文州面对面的感觉，“经理都邀请我了，卖他个面子。我现在天天坐办公室，也好久没打荣耀了，活络活络筋骨。”

“现在在帮你爸管公司？”

“我给他打杂，他虽然挺想退休的，但还是不放心全交给我。”黄少天吐槽，“以前我打职业的时候他巴不得我立刻回家子承父业，现在又天天嫌弃我什么都做不好。不过坐办公室没打职业那么累，就是各种财务报表公司合同看得很烧脑。”

“你以前不是说绝对不会听你爸的继承家业？”喻文州揶揄。

黄少天几乎能想象到他脸上挂着笑的样子，神思游离，好半晌才不好意思地说:“小时候说的气话，太幼稚了。我爸也挺不容易的。”他继续问喻文州:“你呢？接下去什么打算？留在蓝雨？”

“没。我答应冯主席去联盟总部。”喻文州说，“战队太依赖我不是好事，我没必要继续待在蓝雨了。”

这就是他的风格，永远想得比别人多一步。黄少天心有感叹，诚恳地说:“蓝雨队长是你，真幸运啊。”

话一出口他自己也觉得很肉麻。不过喻文州没在意，也很诚恳地说:“能遇见蓝雨副队，也是很幸运的事。”

黄少天在心里叹了口气，想，大事不妙。

三年前被他生生砍去的那棵树依然植根在心底，密密的树冠曾经遮住了少年的半边天空，而如今那些不敢言说的情愫又重新抽枝发芽，生生不息地蔓延。不该燃烧的心火依旧在灼灼跳跃，仿佛耀武扬威地嘲笑着他可笑的克制力。

黄少天还是让剑客走回了术士身边，截了张图，设成了电脑桌面，然后整理了一下情绪，对喻文州说:“前程似锦。”语调欢快得像以前每次出战前给队友加油鼓气的时候。

这是他作为朋友发自内心的祝愿，他真诚地希望喻文州能永远被上天眷顾，前路顺畅，未来永远有期待。

喻文州笑了笑说:“前程似锦，下周见。”

队友也好朋友也罢，他对黄少天也怀有一样的祝愿，那便足够。

喻文州下线后，黄少天一个人在悬崖边看了会儿月亮。荣耀的夜景做得很逼真，月明星稀。大概是为了美观考虑，月亮永远是十五的圆月。可惜现实中的月亮总是圆了又缺，人生也少有圆满。




第二天黄少天订完去G市的机票，接到经理的电话说表演赛取消了，他简直想骂人。经理不好意思地解释，于峰在百花当教练，再代表蓝雨比赛不太合适；粉丝觉得这种卖情怀的表演赛只会打扰黄少天隐居；每日高强度训练的青训队和早就成了一盘散沙的老蓝雨对战，结果可想而知，意义不大。

郑轩宋晓他们也觉得很可惜，表达了一下没能再和大家一起打比赛的遗憾之情。不过黄少天决定重新回来玩荣耀了，有的是机会和他们打排位。

黄少天再次上荣耀，登录的地方依然是上次那个悬崖，圆月也依然高悬。只不过他这次没等到喻文州上线，本想上QQ问问，后来却觉得没什么意思。本来他对单方面付出感情收获回报这事仅存了几分幻想，分不清幻想和现实是很可笑的。他也并不相信事事圆满，就没这个必要撞了南墙才回头了。

追求的事最后变成竹篮打水，重逢的人最后依旧分道扬镳，和月亮阴晴圆缺一样是常态。

最后他遗憾地想，算命的果然还是不靠谱。






五、




黄少天最后没退飞机票，打算去G市散散心。踏足阔别三年的城市，心有感慨，毕竟这是他整个年少时代追逐梦想的地方。这片土地给了他希望，也扼断了他的所有幻想。但他从没后悔十五岁时做出来到这里的决定。

G市最大的毛病就是夏天太热，夜晚的温度也有三十五度。明明旅馆就在那座著名的地标塔附近，黄少天还是决定先待在网吧，如果过两个小时天气凉快些再去逛逛。

旅馆楼下的网吧灯火通明，门口贴着蓝雨的夺冠海报，写着“蓝雨粉丝凭借总决赛票根享受八折优惠”。海报上喻文州微笑着看着前方，和三年前没有任何差别；卢瀚文和一个他不认识的少年各自比了个“V”，笑得有点傻。

网吧内，前台工作人员埋头整理文件，黄少天给她递了身份证。工作人员没抬头，接过身份证看了一眼，愣了。

黄少天一惊，忐忑地想，我都三年没露面了原来还有人认识我，不过这个是认识我的表情吗？好像不太对……

工作人员抬起头，揶揄道:“黄少，稀客啊。”

黄少天觉得她有点面熟，半晌才想起这个名字，陈悦。他惊愕问:“陈悦？你不当主持了？”

陈悦爽快地说:“我老公不想我做抛头露面的工作，结婚以后就辞职了。主持太累，开网吧比较省事。”

黄少天皱了皱眉，陈悦笑道:“你放心，我没和喻队结婚啊。我老公不是电竞圈的。”

黄少天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我没想问这个。”

“我主动想告诉你的行不行？”陈悦登记完把身份证还给黄少天，“B区28号。”




黄少天来到B区28号，感受到了陈悦深深的恶意——眼前墙上贴着一张无敌大的喻文州海报。

黄少天今晚和叶修双排，何奈运气不行，连送六场。比较悲催的是叶修还在直播。黄少天觉得有点过意不去，给叶修刷了个火箭。

“你还敢来我直播间？你知道我今晚被喷得有多惨吗？他们问我这个菜鸡剑客是谁我差点就要说出来了！”

黄少天尬笑两声，说:“这个事情不能怪我。我这两天水平已经恢复六成了，所以肯定不是技术问题。好吧我实话实说，我这里风水不行。你知道我面前有个……有张海报。电脑面前贴海报，就是会导致打游戏很水……”黄少天编了一半编不下去了，于是把遇到陈悦的事情讲了讲。

叶修听完，不嫌事大，说:“好机会啊！赶紧让她牵个线，泡到喻文州走向人生巅峰指日可待。”

“妈的你有毒。”黄少天已经分不清叶修是在单纯调侃还是猜透了他那点不好意思摆上台面的破心思。如果是后者，只能说，所谓“叶神”，越来越神。

黄少天不想再坑叶修了，退了游戏，他思考了一会儿，趁四周没人，做贼似的打开百度搜索了“喻文州 陈悦”。

他以前想查但没查过，觉得这实在是给自己找不痛快。现在他不知道哪来的勇气，打开了好几个八卦帖。和他想象中鼓吹“电竞圈神仙眷侣”的氛围不同，帖子基本上是谩骂居多，无非就是说陈悦蹭热度搞事情，喻文州直男审美，他们分手那天抽1000块钱……

更甚者甩出了洋洋洒洒的阴谋论，说是陈悦逼走了黄少天，有理有据，黄少天自己都快信了。

忽然背后有人拍了他一下，黄少天立刻关掉所有网页，回头一看，是陈悦。她笑眯眯地说:“我都看见了。网上说的能有一半是真的我就谢天谢地了。你怎么不来直接问我？”

黄少天无奈地问:“陈小姐，我和你无冤无仇，你到底想干嘛？”

陈悦递给了他一张表，无辜地说:“我就是想来叫你写一下我们网吧的客户体验，谁知道你在看八卦啊？那你赶紧写一下，你写完我什么都告诉你。”

黄少天接过那张表，狐疑地看了陈悦一眼，还是拿起笔随便打了几个勾。写到联系电话那一栏他犹豫了一下，陈悦立刻补充:“放心，不给你打骚扰电话。”

黄少天写完把表丢给陈悦。陈悦问他:“你没什么想问我的？”

黄少天打了个哈欠说:“你要讲和喻文州的爱情故事麻烦换个倾诉对象。”
   
陈悦夸张地笑了两声，说:“我和他有个鬼的爱情故事。我当时就是为了蹭热度。每次都是我主动去烦喻文州的，他脾气比较好，对我挺有耐心。我这个人又比较会聊天，就在一起了两个月——网上瞎扯一年，我签到直播平台就和他分手了。实话说两个月，两个月就见了三次面，每次聊天都离不开蓝雨、荣耀、黄少天——你知道我为了和他聊天找了多少关于你的资料吗？我真觉得当年我也算半个你的死忠粉了。”

信息量太大，黄少天一时没反应过来，好半晌他才诧异地问:“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的？现在和我说这些有什么意义？”

陈悦笑:“不相信啊？你自己去问他。我也不知道你俩当年什么情况。算我自作多情，我以为你和他闹掰和我有关，我这不是有点愧疚吗？再说喻文州这个人当朋友还是不错的，我给他当下助攻。”




黄少天走出网吧的时候有点恍惚，背后陈悦的声音响起:“往东两百米河边广场上吹吹风清醒一下。”

在G市这么多年黄少天很少以游客的身份参观这座城市，印象最深刻的还是刚来蓝雨的那一年，魏琛带他们一群青训的小孩组队来夜游珠江，黄少天一个人跑在最前面，回头看的时候发现大家都不见了。他漫无目的地寻找大部队无果，却撞见了同样落单的喻文州。和自己走丢的黄少天不同，喻文州是被其他人故意甩掉的。在平时黄少天是绝对不会主动和吊车尾说话的，那天他忽然觉得就算训练成绩不好也不至于这样被欺负，因而他主动说:“我觉得他们有点过分。”

喻文州笑了笑，和黄少天说了声没关系。被甩掉他没伤心也没生气，沉着得不像十五岁。

那一年嘉世夺冠，荣耀联赛刚刚进入大众视野。喻文州和黄少天趴在江边的栏杆上等魏琛来找他们。江对岸高楼上的LED大屏幕上播放着嘉世的夺冠视频。黄少天用手指着对面，像剑客用剑指着敌人，忿忿不平地说:“总有一天我会让那里播蓝雨夺冠的视频。”

喻文州偏头看了他一眼，眼底带着笑意说:“嗯，一定会的。”

魏琛到最后也没来找他们。喻文州带着黄少天绕河岸走了走，然后坐地铁回了基地。黑夜之中黄少天生怕走丢，紧紧跟着喻文州，仿佛他的背影也高大了几分。他忽然觉得有点可惜，喻文州人不错，长得也挺好看，和他搭档好像不是什么坏事，但他估计很难留到训练期结束。

所幸后来他们都留了下来，河对岸的LED大屏幕也放了蓝雨的夺冠视频。只可惜再一次播放又是八年以后。

黄少天趴在栏杆上，对面的夺冠视频循环放了六遍，他也看了六遍。身边有路人经过，也在热议着蓝雨的胜利。夏夜燥热的空气中处处弥漫着喜悦，又是一个属于蓝雨的夏天。




黄少天本来是不想接那个陌生来电的，可是这个人一直锲而不舍地打。电话一接通就听见陈悦的声音响起:“你在江边的广场上吗？”

黄少天一头雾水，说在。陈悦的语气激动了几分，说:“你有没有看到河对面有幢大楼？在播蓝雨夺冠的那个。你走到那个楼正对面行吗？”

“我就在。”

“好的！站在那里不要动！”

黄少天不知道陈悦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觉得刚才把电话留给她就是个巨大的错误。

忽然手机屏又亮了一下，是刚才的号码发来的一条短信。

“回头看。”

黄少天下意识转身，看清来人时差点呼吸暂停。

——喻文州站在路灯下看着他。

新的短信又发了过来，黄少天看了一眼手机。

“深藏功与名=w=”






六、




黄少天觉得这半个小时里发生的事情太魔幻了。

先是遇到了暗恋对象的前女友，前女友不知道哪根神经搭错要当红娘，于是现在他就和暗恋对象在河边吹风。

沉默不语，气氛诡异。

河对岸蓝雨夺冠的每个场景黄少天都能背下来了，话匣依然空空如也。平时聊天的劲这会儿被他丢在了九霄云外，他希望喻文州能说点什么，只可惜对方连半个音节都吝啬。

“咳，陈悦开了个这么大的网吧，还……挺厉害的。”

这个开场白极其傻逼，黄少天想，我干嘛要把话题往他前女友身上引？

喻文州瞥了他一眼，“她和你说了什么？”

“记不清了。”黄少天把目光移向另一侧，尽量不对着喻文州。

他听见喻文州深吸了一口气，说:“少天，即使没有遇见陈悦这个契机，我这两天也想来找你，把以前的事情讲讲清楚。”

黄少天挑了挑眉，表示洗耳恭听。喻文州说:“其实差不多就是陈悦说的那样。那个时候网上说的那些……对你影响不太好，估计你也不会喜欢别人这么说，所以我试着和经理交涉了一下，但我没想到他会直接来找你。”

“你在走廊里对我说的那些话，说实话，有点超过我的认知范围。”喻文州抱歉地笑了一下，“我从来没想过这种可能。”

“我当时没考虑好，根本不该和你说这些。”黄少天想起从前那个什么事都藏不住的自己也觉得很可笑，“如果你是真的反感这些……”

“没，说不上反感，总之当时不太能接受。”喻文州说，“但我没想到你会因为这个退役，我甚至想如果能让你留下来……干脆答应算了。只是我觉得连恋爱都是有目的的话，对谁都不公平，毫无意义。”

“那个时候我确实有点分不清喜欢和好感，所以和陈悦也没在一起太久——或者说根本没在一起过，毕竟我对她……没什么想法。”

“当时我希望你能留下来，再过几年一起退役。理由太过冠冕堂皇，因为蓝雨。只是我花了一些时间才认识到，‘想让你留下来’纯粹是我的私心。”

喻文州的声音很轻，于黄少天而言却是震耳欲聋。原本最喧闹的城区像被按了静音键，此刻他除了自己的心跳声以外什么都听不到。江水在夜风中翻滚，与之同样澎湃的还有他的心潮。

喻文州似乎犹豫了一下，说:“你退役后蓝雨青黄不接，我实在没空去关心别的事情。后来空了一些的时候我想过去找你，但小卢说你有女朋友了……”

黄少天暗自腹诽卢瀚文，八卦传得比谁都快。他打断喻文州:“我也和她在一起两个月就分手了。”

喻文州一怔，接着和黄少天相视而笑，然后清了清嗓子，正式地说:“所以，在确认自己喜欢你这件事上我多走了一些弯路，不过好在还是走回来了。现在应该也不算太晚吧？”

喻文州说这些话的时候没有半分不自然，反而黄少天有点窘迫，甚至眼眶有些酸疼。

“少天，”喻文州说，“和我试试看？”

那是一场迟来的洪汛，穿过十余年光阴，滔滔奔腾至眼前。所有的不甘、苦闷、遗憾都在这一刻溃散，多年的渴盼终于收到回应。

人生不会事事圆满，但总有人在追求更好更圆的月亮，也总有人能追得上。

黄少天故意神情严肃，绷着一张脸。看见喻文州眼底的光芒渐渐熄灭，他才忍不住笑了出来:“好吧，勉为其难试一下。”

喻文州仿佛松了一口气，脸上带着微笑，没有半分迟疑地握住黄少天的手，朝着远处走去。

夏风耳语，蝉声低鸣。在这个夏日他们再一次并肩而行，穿过黑夜和人潮，走向光明与未来，与十多年前相识之时别无二致。

如同沿着一个圆圈走路，再漫长也总能回到最初的起点。

兜兜转转，周而复始，又是一个崭新的明天。




FIN.